卡车缓缓开着,逐渐消失在路远端。
卡车一路向北,沿着107国道,穿过一个又一个城市。冯海坐在副驾驶上,一路沉默,两位轮班的司机无论挑起什么话头,得到的只是他“嗯”“哦”的回应,司机们只好相互聊天,任由他昏睡或发呆。
靠着后栏板,冯海看着路两边,时不时有人家,小孩在门前玩耍,母亲倚门照看,鸡鸭觅着虫子草种。逐渐映入眼帘的是小孩脸上的泥沙和欢乐,母亲脸上的倦怠和关切,待要细看,却迅疾离他而去。冯海伸出手,想挽留,但是他们很快变成小黑点,消失在远处。
像针一寸一寸缓慢地扎进心口,冯海痛苦地意识到,这是他一生的象征。在这个精神价值得不到尊重的冰冷时代,他的宿命就是失去。这个年代的生存困境,与两千年前并无区别。不为五鼎食,便为五鼎烹。要创造生活,必须列鼎而食。
风声过耳,一生中的人和事掠过眼前。他想起所失去的亲人、恋人,所失去的生活,以及最可怕的,所失去的生活的依靠。他喜欢让他成为现在的自己的那些东西,但正是这些东西,让他失去所有其他的。
他想起那个晚上,廖倩躺在他的胸口,说起小时候一直做的梦。她梦到自己在一栋奢华的屋子里,天花板上悬挂着许多精致的天使娃娃,四壁都是绚烂的斑纹,如同各种宝石在水波中闪烁。有个富有磁性的男中音对着她喊什么,饱含深情且富有魔力,一直喊,直到把她喊醒。这个梦她做了许多次。她在睡梦中还想象过这个神秘人的形象,瘦高,清秀,戴着黑边眼镜,浓密的头发,总是像英国绅士般深情款款地看着她,笑而不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