然而那客人所讲的却多是内心生活的事情。他把自己的生涯比作一只小船,在大海里,被怕人的风暴所吹送。说他怎样的屡次变换了职业,他多少次为真理受苦,以及他怎样的屡次被敌人所暗算,生命几濒于危险,此外还有许多别的事。于是坚捷德尼科夫看出来了,他的客人乃是一个实际家。收场是他把一块雪白的麻纺手巾按在鼻子上,大声地擤了一下鼻涕,响到安德烈·伊万诺维奇从来没有听到过。在交响乐里,是往往会遇到这种讨厌的喇叭的,如果只有这一声,却令人觉得并不在交响乐里,倒是自己的耳朵在发响。在久经沉睡的府邸中的突然惊醒的许多屋子里,立刻哄传了一样的声音,而立刻也在空气中充满了古龙水的芳烈的气息,这是由麻纺手帕地轻轻一挥,隐隐约约地散在屋里的。
读者恐怕已经猜到,这客人并非别人,即是我们那可敬的、长久没有顾到了的帕维尔·伊万诺维奇·乞乞科夫。他老了一点了,可见他的过活,也并非没有狂风骇浪。就是他穿着的常礼服,也显得有些穿熟的样子。连那马夫和篷车,家丁,马匹和马具,看去都好像有一点减损和消耗了。他的经济景况似乎也并不很出色。但那脸面的表情,行为的优雅,恰依然全如先前一样。是的,他的应酬,倒比以前更可爱了一些,坐在安乐椅子上的时候,也还是架起了一条腿。谈吐近乎更加柔软,言语之间,也仿佛愈在留心和节制,态度是更聪明、更稳重,在一切举动上,几乎更加能干了。他的衣领和胸衣是雪似的又白又亮,虽然在旅行,外衣上却不沾一粒灰尘:他可以立刻去赴庆祝生日的筵宴。下巴和面颊都刮得极光,只有瞎子,才会不惊叹他那饱满和圆滑的。